話說王巡撫將三千貫鈔,差人同濟顛押送到寺,長老與眾僧,那一個不喝釆道:「化得這位宰官的錢,真要算他的手段!」一面準備齋點款待來人,打發了回去,一面就請畫師來,將兩廊與影壁作畫,不幾日俱已畫完。長老與濟顛商量道:「如今諸事俱已齊備,只有上面的三尊大佛,不曾裝金,雖也曾零星化些,卻換不得金子,幹不得正事,奈何?」濟顛道:「這不打緊,長老若將零星布施買酒來請我,我包管你裝這三尊大佛的金子是了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濟公肯擔當裝金的布施,現在任你買吃可也。」
濟顛大喜道:「既說明了,快快買來,待我吃得醉了,明日裝金,也好裝得厚些。」長老大喜,隨叫收貯僧,取出裝金的布施來,買酒請濟顛吃,濟顛吃得大醉,竟去睡了。到了明日,知裝金的布施錢還有,又要來吃,收布施的僧人,因是長老吩咐,便又買了請他,今日也吃,明日也吃,吃到十數日,前面的布施已吃完了,後面人聽見裝金的布施,都是濟顛買酒肉吃完了,便不肯布施。濟顛罵道:「酒已沒有了?」監寺因對濟顛說道:「你吃裝金的布施錢,原說裝金就包在你身上,今布施已吃完了,不見你裝一片金兒;故人不信,必不肯布施。你既有手段裝金,何不先裝起一尊來,與人看看,人見了真是實事,便布施下來,只愁你吃不完哩!」濟顛道:「你也說得有理,如今你可先墊出些銀子,買兩壺酒來,待我吃醉了,好裝金。」監寺聽見他說吃醉了就裝金,沒奈何,只得叫了人買了兩壺酒來與他吃,濟顛吃得不醉,又要監寺去買,監寺買來,濟顛又吃完了,還不大醉又要買。監寺道:「你吃了三壺,已醉得模模糊糊,怎只管要吃,這酒我是挪移銀子買來的,那裏有得許多?你且裝起金來,再請你也不遲。」濟顛道:「不是我苦苦要吃,但三尊佛的法身甚大,要許多金子,若吃得不盡醉,裝起來,酒醒了,剩下些裝不完,便費力了。莫若再買一壺來,待我吃得爛醉,便裝個一了百了,豈不妙哉?」監寺聽了,只認他說鬼話騙酒吃;因而硬回他一句道:「現也沒錢得買了,你也吃得夠了,就裝不完,多少剩下些,再化人裝完,你且快裝起來看看。」濟顛道:「既是這樣說,今夜我到大殿上去睡。」
此時大殿新造得十分整齊,監寺怕他踐汙,便道:「大殿上如何睡得?」濟顛道:「佛爺在大殿上我不去料理,卻怎麼裝金?」監寺沒法,只得叫管理香火拿了鋪蓋,同他到大殿上去。濟顛叫管理香火的將當中供桌上的香爐燭台,都收開了,把鋪蓋放在上面,又吩咐監寺道:「可將殿門閉上封好了,不許一人窺探,若容人窺探,裝不完時,卻休怪我。」吩咐畢,竟在供桌上打開鋪蓋,放倒頭酣酣的睡去。監寺見他屢屢有些妙用,不敢拗他,只得將殿門閉上,凡是看得見裏面的竅洞,都用紙頭封好。
此時天已近晚,眾僧放心不下;俱在殿門外探聽消息。初時一毫影響也無,首座道:「不見響動,定是睡熟了;似此貪眠,怎麼裝金?」執事僧道:「且莫說貪睡,看他光光一個身子,金在那裏?」有的道:「都是長老沒主意,信他胡言!」你也說說,我也講講,將交三更,忽聽得殿裏嘔吐之聲大作。監寺聽了,連連跌腳道:「不好了!我叫他少吃些,只是不肯住手。如今在供桌上吐得肮肮髒髒,成甚模樣!裝金之事,又是一場虛話了。」歇不多時,那嘔吐之聲忽然大作。眾僧道:「罷了!罷了!休要裝甚麼金,快把門打開,早早請他出來,還省些時收拾。」監寺道:「既是吐汙的,索性再耐他半個時辰,等他出來,羞他一場,使他沒得說,連長老的嘴也塞住了;倘開早了,他未免又借此胡賴。」眾僧道:「也是!也是!」又捱了一會,又聽得殿中嘔吐之聲更響,眾僧俱各氣忿不過,忍耐不住,定要開關。監寺禁約不住,只聽他們將殿門開了,不開猶可,及開了一看,只見三尊大佛,渾身上全照得耀眼爭光,十分精彩,那濟顛抱著西邊的大佛,在那裏乾吐,供桌上下,那裏有一點污穢?濟顛早跳下來,埋怨監寺道:「我說酒不夠,叫你再買一壺,吃足了便好成全大事。誰知你十分鄙吝,苦苦的捨不得,如今右邊大佛右臂,還有尺餘沒有金子裝,你若聽信我言,再捱一刻開門,苦著我嘔腸空肚,或者裝完也未可知。你又聽憑他們開了門進來,如今剩下這尺餘,怎麼辦?我須與長老說明,不要怪我辦事不周。」監寺見他如此神通,方連連認罪道:「是我不是了。」遂報知長老,長老大喜,忙忙起來,淨了手面,穿上袈裟,走到大殿上來,職事僧撞鐘擂鼓,將合寺僧眾集齊了,一同瞻禮裝金的佛像。眾人看見金光奪目,比尋常的金,大不相同,無不讚歎神異。看到右邊佛臂上,少了尺餘金子,問知是酒買少了,兼開早了門之故。長老大怒道:「罰那監寺賠出銀來買金裝完!」
監寺沒奈何,只得買了金子,叫匠人賠裝上去,卻是奇怪,任你十足的黃金,裝在上面,比著別處少覺得暗淡而無光,到了後來,惟有此處脫落,餘俱不壞,方知佛法無邊,不可思議。正是:
不是聖人無聖跡,若留聖跡定非凡;
禪參幾句糊塗語,自認高僧豈不慚?
一日,濟顛到九里松去閑遊,適有一個財主家,蓋造三間廳房,正待上梁;看見濟顛走過,知他口靈,便邀住了,求他說兩句吉利的佛語,討個好釆頭。濟顛道:「佛語盡有,只要酒吃得快活,說來方才靈驗。」那財主忙叫人搬出酒肴,盡他受用,濟顛一連吃了十三四碗,有些醉意,便叫道:「吉時已到,快些動手!」眾匠作聽了,忙忙將梁抬起安放停當,濟顛高聲念道:
今日上紅梁,願出千口喪;
妻在夫前死,子在父先亡。
濟顛念完,也不作謝,竟一直去了。那財主好生不悅道:「這和尚原來無賴,我好好將酒請他,要他說兩句吉利話兒,他卻是說喪說亡的,這等可惡,方才該扯住了罵他一場才好!」那工匠中有一個老成的道:「這和尚念的句句是吉利之話,你怎反怪他?」屋財主怒道:「死亡怎說是吉利?」工匠道:「你想想看,這三間廳屋裏,若出千口喪,快也過得幾百年了。妻死夫前,再無寡婦了。子在父亡,永不絕嗣了。人家吉利莫過於此,還不快追他回來拜謝!」那屋主聽了,方才大悟,急急叫人追去,已不知往那裏去了。
那濟顛走到一家餛飩店前,店主認得是濟顛,便邀入店中吃一碗茶,濟顛吃完了道,「我承你請我一番好意!沒甚報答,你取筆硯來,待我將「餛飩」為題,做幾句寫在壁上,與人看看也好!」店主忙取筆硯來,濟顛提起筆來寫道:
外像能包,中存善受。杆出頑皮,捏成妙手。我為生財,他貪適口。砧幾上難免碎身,湯鑊中曾翻筋斗。捨身只可救饑,沒骨不堪下酒。把得定,橫吞豎吞;把不定,東走西走。記得山僧嚼破時,他年滿地一時吼。
濟顛方才寫完,忽一個後生,滿臉焦黃,剛走到店門前,一跤跌倒了,看看已是沒有了氣。店主驚得手腳無措,連連頓足道:「這個無頭人命,那裏去辦?」濟顛道:「不要慌,待我叫他去了罷!」遂向死人作頌道:
死人你住是何方?為何因病喪街坊?
我今指你一條路,向前靜處好安藏。
念罷,只見那死人一轂轆子爬將起來,竟像活的一般,又往前走,直奔到嶺腳下,又跌倒死了。店主並四鄰的人看見,喜之不勝,感激不盡!正要作謝,濟顛乘空早一逕走了。
走到「萬工池」前,見一夥人在那裏吃螺螄,將螺螄屁股夾斷,用一個刺針兒挑肉吃;濟顛見了念一聲:「阿彌陀佛!」即說:「有甚滋味?害這許多性命,不若捨與貧僧放了生罷!」濟顛說畢,眾人笑道:「老師父不要取笑,已夾去屁股的死螺螄,怎麼放生?」濟顛道:「你們若肯放,沒有屁股也可生得,若不肯放,便是死的,生死只在你們眾施主一轉念間。」眾人盡將吃的螺螄,都遞給濟顛,道:「既是這等說,我們願施捨了,請老師父放個活的與我們看看!」濟顛接在手中,一齊拋入池中,口中念道:
螺螄!螺螄!亦稟物資;命雖微賤,性豈無知!縱不幸遇饞人,而死於鼎鑊;豈無緣仗佛力,而生於清池。莫嫌無屁股,須知是便宜。
咦!自今重赴清泉水,好伴魚龍一樣遊。
眾人臨池一看,只見那些死螺螄,依舊悠悠然然的活了,不勝驚訝,回轉身來,要問濟顛緣故,那濟顛已不知那裏去了。故至今相傳,萬工池中的螺螄是沒屁股的,傳為古跡,正是:
慘毒是生皆可死,慈悲無死不堪生;
總推一命中分別,莫盡誇他佛法靈。
忽一日,濟顛偶在寺門前,只見陰雨密布,雷電交作,有一後生,奔至寺來躲雨。濟顛將法眼看去,見他頭上已插了該殛之旗,因問道:「你姓甚麼?做何生意?家中還有何人?」那後生道:「我姓黃,在竹竿巷糶米,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。」濟顛道:「你平日孝順麼?」後生道:「生身之母怎不孝順?」濟顛道:「你既孝順,為何該遭雷打?皆因前世,造假銀害了人命不少,也罷,我且救你!」遂引後生進至方丈室,擺正一張桌子,叫後生躲在桌下,自己脫下所穿的衣服,替他四面圍著,卻赤身盤膝,坐在桌子上,候那天雷交加之際,念頌道:
「後生後生!忽犯天焚。前生惡業,今世隨身。上帝好生,許汝自新。我今救汝,歸奉母親,好修後來,以報前恩。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。」
頌訖,只見那雷電繞轟三次,無處示威,只空響一聲,把那階前的一株松樹,打得粉碎。後生躲在桌子下,魂都嚇散了,只等那風雨止,雷聲息,才敢出來,叩謝濟公救命之恩而去。正是:
「雖仗佛威,不使佛力,起死回生,雷神消跡。」
一日,濟顛正在打盹,忽有一個老兒,拿著一片香,來尋濟顛書記。有人指說在雲堂裏打瞌睡,那老兒竟入雲堂。濟顛聽見腳響,打開眼一看時,只見老兒在胸前取出一片香來,向著濟顛下拜道:「小人乃是老劍營街鴇頭藍月英的父親,不幸女兒月英身故,安排明日出喪,到金牛寺門前焚化。求老師恕她罪孽深重,與她下一把火,超度超度。」濟顛允了。
次日,叫一條小船,渡到石岩橋口上岸,只見那送藍月英的親眷都來了,杷棺材抬到金牛寺前放下,藍老兒遂請濟公下火。濟顛道:「你要我下火,把幾串錢與我。」老兒道:「已安排百串在此相謝。」濟顛道:「不消百串,只用五串錢,買幾瓶酒來吃了,方好下手。」藍老兒即刻去抬幾壇酒來,濟顛吃了,手執火把,高聲念道:
綠窗曾記畫娥眉,萬態千嬌誰不知?到此已消風月性,今朝剝下野狐皮。藍月英,藍月英,賦姿何妍,作事何醜?
鴛鴦枕上,夜夜生財;雲雨場中,朝朝配偶。只知嬌麗有常,不料繁華不久。
一日浪子覺悟,方知色即是空;忽然花貌凋零,始覺無來有去。山僧聊借無明,為汝洗凡脫骨,此際全叨佛力,早須換面改頭。
咦!掃盡從前脂粉臭,自今以後得馨香!
濟顛念罷,把火一下,匆匆而去。藍老兒這夜夢見女兒對他說:「多虧我爹爹,請得濟公羅漢下火化身,我今已投生於富貴人家矣!」
正是:
「轉移須佛力,解脫在人心;修到蓮花性,污泥自不侵。」
一日,濟顛要出寺去尋酒吃,沈萬法道:「弟子偶得了一些幫襯錢在此,買瓶酒來與師父吃罷,省得又去東奔西走的閑撞。」濟顛道:「今日倒不是閑撞,因有一段宿孽,要指點他們。去償還,好了消一案,恐怕錯了期,便冤報不了。」說罷,一直走到飛來峰上的張公家來,張公不在家,張婆見是濟顛,便請進去坐下。說道:「濟師父,你是個好人兒喲!我阿公去年間生痢疾,險些死了,直到如今才好,你卻不記掛來看看!」濟顛道:「因為記掛,故今日特地來望,卻又不在家了。」張婆便整治些酒肴請他吃,濟顛吃完了道:「我常來打擾你們,殊覺沒情理,明日我也做個東道,請請你阿公,阿公歸來,叫他明日千萬到東花園前十字路口來尋我,我在那裏老等他。」張婆道:「怎麼好反給師父破鈔?」濟顛道:「不費事的,千萬要等!」說罷,竟回寺去了。
張公回來,張婆將濟顛的話,細細說了。張公笑道:「他和尚精著一個身子,空著一雙手,拿甚麼來請我?只怕是說醉話。」張婆道:「他說了又說,叫你千萬要去,並不是醉話。」張公道:「東花園也不遠,便空走一遭,也不打緊。」到了次日,張公真個走到東花園十字街口,四下張望,那裏有個濟顛的影兒?又耐煩等了半日,不覺肚裏饑將起來了,又向自己肚裏埋怨道:「我老婆聽他的了醉話,真是直恁的愚癡,且自到面店裏,去買碗面吃了再回去罷!」遂走到一個面店裏,吃了一碗面,不覺肚裏漸漸的疼痛起來了,忙忙尋著一個毛廁,就去大解。剛剛走入毛廁,抬頭一看,不看猶可,這一看真是:「前生孽債今生了,後世冤家今世消。」畢竟張公在毛廁上,見了些甚麼?且聽下回分解。
話說那張公走進毛廁裏去,抬頭一看,只見旁邊矮柱上,掛著一個兜袋,用手一捏,知道是硬東西,連大便也不解了,忙解開了繩子,將袋束在腰間,忙忙走回家中。到家打開一看,卻是十錠白銀,兩口子好不歡喜。過了一夜,到次日早飯後,只見濟顛慢慢的走出來,叫聲張公:「你這時候還不出門,想是昨日得彩了?」張公道:「你好個老實人,約定請我,卻浪費了一日功夫,走到東花園來,那裏見你的影兒?耍得我肚內餓不過,只得自己買面吃。」濟顛笑道:「我雖無親自來請你,你自家吃了,也算是我請你!」張公笑道:「這是如何算得?須是你拿出銀錢來,才算是你請我。」濟顛道:「兜袋裏的東西,不算我的,難道倒算你的?」張公張婆二人聽了,不禁大笑起來,知道瞞他不過,便道:「果然虧你指點,拾得些東西,就算你請的罷!」濟顛道:「昨日算我請你,明日還有一段因果,須是你請我。」張公道:「明日我就請你,不要又失約不來!」濟顛道:「我明日準等你。」說罷,就作別而去。
到了次日,張公果真的又走到東花園前,只見濟顛已先在那裏張望。張公笑道:「好和尚!自己請人,便躲避不來,別人請你,便來得這早。」濟顛聽了大笑起來二人攜著手,同到一個酒店裏坐下,叫酒保燙酒來吃,吃了半晌,濟顛道:「不吃了,我們且出去看看!」張公忙付了鈔,同他走出店來,早遠遠望見毛廁門上,擾擾嚷嚷,圍著許多人在那裏看,張公不知何故,忙忙走上前,分開眾人,擠去一看,只見昨日掛兜袋的那根矮柱上,有個人把條汗巾縛了頸,吊在上邊打鞦千。張公吃這一驚不小!心頭突突的亂跳,忙走出來,悄悄地對濟顛道:「東西雖得了,但這個罪過,如何當得起?」濟顛道:「只管放心,一些罪過也沒有。」張公道:「他準是為失銀子吊死,雖然不是我偷他的,卻實是我拾的,怎不罪過?」濟顛道:「你不知有一段因果,你前世是個販茶客人,這人是個腳夫,因欺你是個孤客,害了你的性命,謀了你五千貫錢;故今世帶本利送來還你,這吊死是一命償一命。自此以後,與你兩無冤業,因此我昨日叫你來收這宗銀子,以結前案,省得被他人拿去了,後日又冤纏不了。」張公聽了,才放下心,相別而回家去了。
那濟顛獨自一個走入城來,信著腳走到清和坊王家酒店門口,那店主人每當見了濟公,便歡歡喜喜地嘶叫,這一日全不睬著。濟公道:「我又不來賒你的酒吃,為何裝出這樣嘴臉來?」店主人聽見有人訴說他,方定了神,看見是濟顛,連忙陪罪道:「原來是濟師父,小人因有些心事,出了神去,竟不曾看見,師父莫怪,且請裏面坐一坐。」濟顛道:「你心下有甚事,這等出神?」店主人說:「不瞞師父說,小人有個女兒,今年十九歲,甚是孝順,不期害了一個怯症,已經半年,日輕夜重,弄得瘦成枯骨,醫生也不知請過多少了,總不見效,恐怕是個死數。老妻又日夜啼哭,故小人無可奈何,心中惱恨,一時出了神去,不曾看見師父。」濟顛道:「這個叫癆症(肺病),你肯教女兒同我坐一夜,包管她就好。」店主人道:「小人的女兒,已是個死人一般,師父又是一個高僧,這又何妨?」濟公道:「你既說不妨,我包管你醫好,但快將好酒來吃,吃得爽快,好得爽快!」
店主人久知濟公行事,多有靈感,連忙拿出酒來請他吃。那濟顛只顧一碗一碗的吃,直吃得十七八碗,見天色已晚,方吩咐店主人,叫他將女兒臥房內,四圍的窗戶壁縫,都用紙糊得密密的,不許透一點風氣。將香湯替女兒身上洗得潔潔淨淨的候著。自家又是吃了三五碗,吃得爛醉如泥,然後走入店主女兒的臥房內,將房門關得緊緊的,自己卻坐在床上,脫去身上衣服,露出了個精脊背,叫那女兒也脫了身上衣服,露出脊背來,與他背貼背,手勾手而坐,一面口裏又念道:
癆蟲癆蟲,身似蜜蜂,鑽入骨髓,食人血濃。
患者莫救,醫者難攻,運三昧火,逐去無蹤。
那女兒被濟顛勾著手,背貼背的坐著,初時不覺,及至坐久了,濟公的三昧真火發將起來,燒得那些癆蟲在女子脊背中鑽上鑽下,沒處存身。女子被癆蟲鑽得又痛又癢,只想將脊背拆開,濟公將兩隻手反勾緊了,略不放鬆。直坐到五更,濟公的三昧真火愈旺,那些癆蟲熬不過,只得從鼻子中飛了出來,那女子就一連幾個噴嚏,濟公已知是癆蟲飛出,連忙放了手,急急下床來捉時,不意窗外有個人,將窗紙舔破了偷看,癆蟲就乘隙處飛走了,又遺害別人。濟公十分怨恨,開了房門出來,對店主道:「你女兒得了我三昧真火,助起元神,不但癆蟲驅出,自此百病不生了。」店主人夫妻二人聽了,好不歡喜,伏在地下匍匐拜謝,又不及待的取了酒來,加兩樣蔬菜,濟公又吃了十餘碗,作別出門。
回到寺中來,剛是陳太尉因日前濟公訪他,府中有事,不曾留得他,今日特意整治了一對鴿子,一壇美酒,差人送到寺中請他。誰想那個差人,也是個好酒的,走到半路上,聞著這酒香,忍不過,就借人家一隻碗,倒了一碗酒,揭開了蓋,又偷下一隻鴿子翅膀來,一齊吃在肚裏,吃得快活。暗想道:「就是神仙,也不知道。」及走到寺中,恰遇濟公回來,遂將酒與鴿子交與濟公,道了太尉之意就要別去。濟公道:「你且略坐著,好讓我倒出,以便將空盒子帶回去。」就叫沈萬法去取出一隻碗,一雙筷子來,將碗兒盛酒,就用筷去夾那鴿子肉來下酒,不一時,酒也吃完,鴿子肉也吃盡,那差人就要收了盒子酒壇回去。濟公道:「你且慢著!偷了多少酒,入肚無贓,也就罷了。只是那只鴿子肉,少了一隻翅膀,卻是怎說的?」那差人見濟公將鴿子肉吃盡,那裏去查賬,便嘴硬道:「酒是走急了,在路上撞潑些,也未可知。這鴿子,是老師父全部吃下肚裏去,怎說這話來冤枉我?濟公道:「你說冤你麼?還有個見證,你且帶回去!」遂走到階前,仰面向天嘔道:「鴿子鴿子出來罷!」只見喉嚨裏呱呱有聲,忽飛出兩隻鴿子來,一隻翅膀是全的,便飛在空中去了,一只只有半邊翅膀,飛不去,只在階前跳來跳去,濟公對著差人道:「你見到嗎?如今還是冤你不成?」差人見濟公如此神通,嚇跪在地下,只是磕頭道:「小人該死了,只求老師父方便罷!」濟公笑一笑,向那鴿子作頌道:
兩翅雙飛,一翅單飛;
雖然吃力,強足濟饑。
頌罷,那鴿子將一隻翅膀振一振,突然飛去,正是:
不可思來不可議,玉手為之宛遊戲;
始知菩薩一點心,俱要普為萬物利。
又一日,濟顛出門閑走;遇見一個畫師,扯著他道:「我昨日一時高興,偶畫了一幅喜神在此,你可細看看卻像那個?」濟公同他走進去一看,大笑道:「醜頭怪面,倒像我的嘴臉,我又無錢送你,為何替我畫了出來?」畫師道:「我感你做人好,故白替你畫了。但是你須自家題幾句,在上面方好看。」濟顛道:「這個容易。」遂討出筆硯來,磨得濃墨,提起筆來寫道:
面黃如臘,骨瘦如柴;
這般模樣,只好投齋,
也有些兒詫異,談禪不用安排。
濟顛題罷,謝了畫師,遂拿了軸子,一逕進城,到徐家裱畫鋪來央他裱畫。徐家原是淨慈寺的主顧,又與濟顛相好,千歡萬喜的,留他吃酒,濟顛也不問長短,直吃到爛醉如泥,方才出門。腳高步低,東一歪,西一撞,方走到清和坊,早一跤跌倒在地,爬不起來,竟閉著眼睡著了。
恰值馮太尉的轎子經過,前導的衛士見了,忙吆喝他起來。濟公道:「你自走你路,我自睡我覺,幹你甚事?」兩下正在爭嚷,太尉的轎早到面前,喝罵道:「你這和尚係是出家人,怎如此無禮!」濟公道:「我多吃了一碗酒,一時走不動,在此暫睡睡,你問我怎的?」太尉大怒道:「你一個和尚,就敢頂撞我駕,且管你一番!」吩咐四、五個衛士,將濟顛扛到府中堂廳放下,喝道:「你這和尚,既入空門,須持五戒,卻貪酒顛狂,醉臥街坊,怎說無罪?」叫徒人將紙筆與他,問他是何處的僧人?有何道行?可實實供來!濟顛接了紙筆寫供道:
南屏山淨慈寺書記僧道濟,幼生宦室,長入空門。宿慧神通三昧,辯才本於一心,理參無上妙用不窮。
雲居羅漢惟有點頭,秦州石佛自難誇口。賣響蔔也吃得飯,打口鼓盡覓得錢。倔強賽過德州人,蹊蹺壓倒天下漢。
尼姑寺裏談禪機,人人都笑我顛倒;娼妓家中說因果,我卻自認瘋狂。唱小詞,聲聲般若;飲美酒,碗碗曹溪。坐不住禪床上,醉翻筋斗戒難持;缽盂內供養唇兒,袈裟蕩子盧婦皆知。
好酒顛僧,禪規打倒;圓融佛道,風流和尚。醉昏昏,偏有清閒;忙碌碌,向無拘束。欲加之罪,和尚易欺;但不犯法,官威難逞。請看佛面,稍動慈悲;拿出人心,從寬發落。今蒙取供,所供是實。
濟顛寫完呈上,馮太尉雖不深知其妙,但見他揮灑如風,暗自驚喜,及見他名字是道濟,方驚說道:「原來你就是淨慈寺的濟書記,但我同僚中,都說你是個有意思的高僧,為何這等倒街臥巷?莫非是假的,我聞濟和尚做得好詩,你且做一首招供詩來我看,便知真假。」濟公道:「要做詩是越發容易。」遂提起筆來,題詩一律道:
削髮披緇已有年,惟同詩酒結因緣;
坐看彌勒空中戲,日向毗盧頂上眠。
撒手便能欺十聖,低頭端不讓三賢;
茫茫宇宙無人識,只道顛僧擾市廛。
題畢呈上,太尉大喜道:「好詩!好詩!想真個是濟顛僧了。但今日有此一番,不便加罪。」遂叫左右:「且放他去罷!」濟顛哈哈大笑道:「我和尚吃醉了,衝撞了太尉,蒙太尉高情放了,只怕太尉查不出「玉髓香」,朝廷未必肯輕易放你哩!」太尉聽得濟顛說出「玉髓香」三字,驚得呆了半晌,連忙問道:「這「玉髓香」濟師莫非知道些消息麼?」濟公又笑道:「貧僧方才供的,賣響蔔也吃得飯,這些小事,怎麼不知?」太尉聽見他說知道,滿心歡喜,連忙走下座來,將濟顛親自扶起來,重新見禮,分賓主坐下,問道:「濟公既知,萬望對學生說明!」濟顛道:「貧僧一肚皮的酒,都被太尉唬醒了,清醒白醒,說來恐怕不準!除非太尉布施,還了貧僧的本來面目,或者醉了,反曉得明白。」太尉沒奈何,只得吩咐當值的,整治酒肴出來與他吃。 正是:
「禪機不便分明說,假作糊塗醉裏言。」
畢竟不知這「玉髓香」有甚來歷?濟顛曉得馮太尉就這等著忙?且聽下回分解。
話說這「玉髓香」,乃是三年前,外國進貢來的一種異香,朝廷取來燒過了,就吩咐馮太尉收好,太尉奉旨就收放在寶藏庫中第七口櫃內。到了上年中秋夜,皇上聖體不安,皇太后取出來燒了一些祈求上天保佑,又隨手放在內庫的第三口櫃內,皇上不知。因今要燒這香,原叫馮太尉去取,太尉走去取時,已不見了,心中慌忙,不敢回旨,故私自出來求籤問蔔,恰遇著濟公,氣惱頭上,正要將他出氣,故有此一番審問。
今見濟公說出他的心事,怎麼不驚?又聽見說他知道消息,怎麼不喜?只得備酒請他,求他說出。濟公直吃到爛醉如泥,方慢慢的說道:「這香是舊年中秋夜,皇太后娘娘因祈保聖安,取出來燒了,就順便放在內庫第三口櫃內,你為何問也不去問一聲,卻瞎悶悶的亂尋?」說罷竟辭別而去。那馮太尉半信半疑,即飛奔入朝去查,果在內庫第三口櫃內,連皇太后娘娘也忘記了,方信濟顛竟是未卜先知的一尊活佛。
那濟公一日在湖上閑行,忽見許多人簇擁著兩口棺材,遠看又似一起,又像兩起,又見幾個少年好事的,三三兩兩的在那裏議論。濟公聽一聽,原來前面一口棺材,是王員外的兒子王宣教,後頭又一口,乃是陶斯文的女兒陶秀玉,二人郎才女貌,私相愛慕,暗裏往來,一個願娶,一個願嫁,誓不他適,後來兩家曉得了,說他們不端正,逼令別行嫁娶,二人拗不過父母,又不忍負盟,遂相約了逃出湧金門,雙雙投湖而死。兩家悔恨不及,只得各自撈起,各自買棺盛殮,各叫人抬去燒化,眾人把這事當做新聞,在那裏說。濟公挨向前去說道:「若是這段因果,他二人心還未死,只怕燒他不著,除非我去方可燒化得著。」
眾人聽了,那裏肯信?可是王宣教的棺木,抬在興教寺;陶秀玉的棺木,抬到金牛寺,兩處舉火燒,果然盡皆燒不著,兩家父母各自驚駭,不知何故。又有那個好事的,將濟公的話,傳到那兩家的父母耳裏,兩家只得央同眾人來請濟顛。濟顛道:「要我下火也不難,但酒是少不得的。」兩家父母道:「有酒在此,聽憑師父去吃就是。」
濟公先同到興教寺,陶員外忙取出酒來請他,濟公一連吃了七八碗,方對眾人道:「他二人前世原是一對好夫妻,只因口不好,破了人家親事。故今生父母不遂其願,但二人此一死,雖說是情,卻有些氣節,後世必然仍做夫妻,你今將他兩處燒化,如何肯心死?待貧僧移來合化,方可完前因後緣。」王陶兩家聽他說明因果,不敢違背;遂叫人將陶秀玉的棺木也抬到興教寺一處,濟顛手執火把,作頌道:
今生已死後生生,死死生生總是情;
既死水中全不怕,定然火裏也無驚。
移開兩處心留恨,相傍成灰骨也榮;
漫道赤繩牽不住,蓋棺而後忽親迎。
咦!憑此三昧火光,認取兩人面目。
念罷舉火,燒得烈焰騰空,只見兩副棺木中,各透出一道火光,合做一處,冉冉而去。眾人無不驚異,直待化完,王員外又要請濟公吃酒,濟公已不知走向那裏去了。
那濟公一日同沈提點打從官巷口徐裱褙畫店門前走過,忽看見壁上裱著濟顛的畫像,沈提點近前一看,稱讚道:「畫得十分像,但讚得太少,不足盡你的妙處;況且上面空著許多白紙,何不再讚幾句?」濟公笑道:「恐怕無可讚處了。」因叫徐裱褙畫取下來,又寫幾句道:
遠看不是,近看不像,費盡許多功夫,畫出這般模樣。兩隻帚眉,但能掃愁;一張大口,只貪吃酒。
不怕冷,常常赤腳,未曾老漸漸白頭。有色無心,有染無著。睡眠不管江海波,渾身襤褸,顛倒任他塵俗氣。桃花柳葉無心戀,月白風清笑與歌。有一日,倒騎驢子歸天嶺,釣月耕雲自琢磨。
濟顛題罷,沈提點道:「如今才覺這畫像上有些精神!」遂邀了徐裱褙一齊到通津橋酒樓上去,三個人說說笑笑,直吃到傍晚方各散去。此時是八月天氣,杭州風俗喜鬥蟋蟀,那些太尉內臣,尤為酷好,往往賭大輸贏。
卻說東花園土地廟隔壁,一個賣青果王公的兒子,叫做王二,專靠著捉蟋蟀出賣,一日五更,出正陽門捉蟋蟀,剛走到苧麻邊時聽見一個在裏面叫得好,分開了苧麻一看,只見一個蟋蟀兒,站在一條火赤練蛇頭上,吃了一驚,忙取塊石頭,照著蛇身上打去,蛇便走了。那蟋蟀早已跳在地上,王二忙向腰間取出罩兒,趕著罩了,再細看時,卻生得十分好,不勝大喜,急急回家,叫老婆取乾淨水浴一浴,放在盆內,將好食養過兩日,拿出來合人鬥,就一連贏了幾場,一時竟出了名。
一日王二正鬥贏了,打從望仙橋上過,正遇著張太尉喝道回家,王二手裏捧著盆兒,立在旁邊,讓他過去。可是張太尉最喜的是蟋蟀兒,見王二捧著盆兒,便吩咐住了轎,叫王二近前討看,王二將蟋蟀呈上,太尉開盆一看,見生得比尋常不同,滿心歡喜對王二道:「你把這蟋蟀賣與我罷!」王二道:「這個蟋蟀,乃是小人父親所愛的,相公要買,待小人回去與父親說了,然後送來。」太尉道:「你若肯賣,我與你三千貫錢,一副壽板。」王二謝了,忙回家與父親說知,王公道:「太尉既肯出許多東酉,怎的不賣?須急急送去,不要錯過了。」王二道:「今日送去,太覺容易不值錢,明日送去罷。」遂將盆兒收進去放好,自卻出門去閑走。 卻說這張太尉見了這個蟋蟀,十分愛他,又不見王二送來,隨差一個幹辦,叫一個柵頭,同到王家討信,王公接著說道:「鬥一場贏一場,真實好個蟋蟀。」柵頭道:「人人說好,我倒從不曾見。」王公道:「待我取出來與你看看!」遂到裏面取出個盆兒來,放在桌上,揭開蓋要叫柵頭來看,不防那蟋蟀一跳跳出盆去,直跳出門外去了,三個人連忙趕出來捉,早被鄰家一隻雞子走來,一口啄將去了。王公看見氣得啞口無言,幹辦與柵頭說道:「王公好沒造化!三千貫錢、一副壽板,白白的送掉了。」只得去回覆太尉不題。
不多時,王二回來,王公料是瞞不過,只得將幹辦柵頭要看,被雞吃了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,王二急得暴跳,把桌子一翻,碗盞盆子打得粉碎,又不可埋怨父親,心上又氣不過,只得走出來散悶。
才走到十字路口,忽撞見濟顛笑吟吟的從對面走來,向王二道:「你不必氣,若肯請我吃一醉,包管與你鄰家這只雞兒,討還你的蟋蟀。」王二暗想道:「他怎知我的蟋蟀被雞吃了?這話甚是蹊蹺。」便道:「請你不難,聽憑老師父放量吃個大醉,但須要講明,若沒有蟋蟀還我,那時脫褊衫,還酒錢,老師父莫要怪。」濟公道:「貧僧從來不打誑語,你但請放心。」王二也是個好酒的,況是心上納悶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就同濟公到一個酒店裏去,你一碗,我一碗,直吃得稀泥爛醉,方才起身。
王二醉則醉,事在心頭,臨出門還問濟公道:「酒已請你了,蟋蟀幾時還我?」濟公道:「明早五更頭,若沒有,只管來剝褊衫;若有了,卻還要請我。」王二道:「若果真有了,便再請你便了。」王二一逕回家裏,王公怕兒子嚕蘇,躲在房內不出來,王二酒又醉,心又氣,跌倒在床上就睡著了。
直到五更才醒,又聽得唧唧的叫,又驚又喜,慌忙走下床來,聽一聽,是蟋蟀在盆裏的聲音,推開窗子,放入月光來,將盆兒取到窗前,揭開蓋一看,那個蟋蟀卻好端端的宿在裏面,原來日間雞吃的乃是三尾聒子,王二看得分明,滿心歡喜,忙叫父親道:「阿父!你不要著急了,日間雞吃的,乃是三尾聒子(蟲名),蟋蟀自在。」王公聽了道:「好呀!好呀!」也起來了,王二又將濟公許還的話說了一遍,父子二人好不歡喜,也不再睡,坐到天明,王二叫老婆收拾早飯吃了,取著盆兒,投張太尉府中來。門公報知張太尉,太尉叫王二進去問道:「昨日幹辦的來說你這蟋蟀被雞吃了,甚是可惜,你今日莫非有個好的送來麼?」王二道:「昨日父親不知,拿出來看被雞吃的,乃是三尾聒子,這個好蟋蟀端然在此!」
太尉大喜,取了蟋蟀,就發了三千貫錢,一副壽板與他,王二拜謝了,叫人扛了回去,果真的去尋著濟公,又請他吃了一壇酒。那張太尉得了這個蟋蟀,當日就拿去與石太尉鬥了一場,又贏了三千貫錢,一連鬥了三十餘場,場場皆勝。張太尉喜之不勝,因而替他起個乳名,叫做王彥章,愛之如寶。不期養至秋深,大限已到,太尉真是可惜,打個銀棺材,盛了香花燈燭,供了三七二十一日,方與他出殯,請了濟公來與他下火,棺至萬家路,濟顛乃手執火把,念道:
這妖魔本是微物,只窩在石岩泥穴,時當夜靜更深,叫徹清風明月;聒得天涯遊子傷心,叫得寡婦房中泣血。沒來由,只顧催人起貪嗔,費盡自家閒氣力。
既非是爭田奪地,又何苦盡心抵敵?一見面怒尾張牙,再鬥時揚須鼓翼。贏者振翅高鳴,輸者走之不及。得利則寶鈔盈千,賞功只水飯幾粒。縱有金玉雕籠,都是世情空色。倏忽天降嚴霜,任你彥章也熬不得。伏此無明烈火,及早認出本來面目。
咦!托生在功德池邊,相伴念阿彌陀佛。
濟公下火畢,忽一陣清風起,在空中現出一個青衣童子,合掌當胸向濟公道:「感謝我師點化,弟子已得超升矣!」言訖不見。張太尉看見,滿心歡喜,邀請濟公到府中吃酒,是夜就在太尉府中住了。
到了次日,別了太尉回寺,打從王錦衣府前過,忽聽得府裏鼓鈸與哭聲,甚是熱鬧。因向管門的堂候官問其原故?堂候官道:「我家老爺中年無子,後房有十來個小奶奶,前年才生得一位公子,愛惜如寶,不期昨夜死了,請僧人在此做佛事,所以哭泣。」濟公道:「既如此,可通知說我濟顛要見。」堂候官稟知錦衣,錦衣將濟公接進去相見道:「你來得正好,我有一位小公子甚是聰明,不幸昨夜死了。我實捨他不得,你可說幾句佛語,送他入土,使他另生好處。」濟公道:「入土不如送他下火,他生在別處,不如還生在相公家裏。」錦衣道:「此時下官心緒已亂,但憑老師超度他。」濟公道:「既是如此,可速抬出來,就當廳燒了罷!不要誤了時辰,又被他人占去。」王錦衣忙叫人扛出棺材,在廳前丹墀中放下,濟公手執火把道:
小公子,小公子,來何遲,去何速?
與其求生,不如傍熟。
咦!大夢還從火裏醒,銀盆又向房中浴!
王錦衣在廳上看著濟公火化,早有侍妾來報道:「恭喜老爺,第七房劉奶奶生下一位公子。」王錦衣大喜,因知濟公佛力無邊,忙命備酒請他,濟公盡量吃了一醉,方辭別回寺,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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